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◎吃醋。◎

李化吉指的人自然是那些垂首侍立的黃門, 只可惜在謝狁眼裏,他們是無知無覺的奴婢,並不算人。

因此他並不理會李化吉的害羞, 只拂開她的手, 用懷疑的目光看著她,道:“你實話與我說,你是不是嫌我年長你太多?”

李化吉不知道他在胡說八道什麽,他才剛連著癡纏她三日, 她怎麽敢嫌棄他年長?她至多懷疑謝狁當真長了她這般多的年紀嗎?

這要怪就怪李化吉太年輕了, 在這段感情中,她又不是最患得患失的那一方,因此難以體貼到謝狁那糾結萬分的心。

原來從來富有四海的謝家三郎,也有朝一日, 會為年齡差所困。

整整一個下午,謝狁便守著李化吉,望著她嬌嫩的面頰, 鮮妍的容顏, 看她如初盛的海棠, 含嬌含笑,翠紅窈窕,正開到最為亭亭玉立之時。

而那些進來與她奏事的官員,因為許多都是從寒門提上來的新科進士, 因此大多也是英姿勃發,與李化吉正好年歲相配。

謝狁不自覺就被他們吸引住了目光。

他確實嫉妒。

謝狁回望他的過去,從未有年輕時, 好像生在了謝家, 那就是他的宿命, 自落地到記事,那些來自家人的潛移默化的影響,都教他看穿人情世故,心生戒備,提防這提防那,就是一顆青蔥的心也變得老成起來。

他從未有過‘須知少日拏雲志,曾許人間第一流’那般肆意風流的時候,便是立下北歸的志願,謝狁也無從快意,而只覺得譏諷無比,他瞧不慣世家作風,卻從不能擺脫世家,反而要與之同流合汙。

謝狁這一生從未輕盈過。

可是瞧著這些新科進士,個個雙眸如炬,氣吞萬裏如虎,恣意昂揚,惹得他不停地打斷他們。

如是這般的目標,又要怎般的做?可曾考慮過銀錢、人力,這般勞民傷財,最後又能收回多少的回報。

字字句句,皆是實務,實在無趣得很,眼見的那些官員眸中失去光彩,越發局促,反而要李化吉安慰他們:“無妨,你的想法很好,只是還需要落地,回去再好好想想該如何執行。”

官員們方才重燃起信心,行了禮,退了出去。

謝狁不得不多心起來,好像都是因為他,才打斷了他們的志向,他頗覺得吃味,不待李化吉說話,就先與她告狀:“這般不成熟的想法也要拿到你面前來說,未免也太打擾你了。”

李化吉吃驚:“實務之事,自然有丞相與六部商議該如何具體落地,我本就不必做什麽,不如鼓勵一下他們的奇思妙想,常有意外之喜。”

她怕謝狁不信,便要舉出幾個例子來證明,卻不知這反而叫謝狁更吃味。

他沒有年輕的心,更沒有天馬行空的想法,便是有意與那些官員爭個高下,仔細翻檢一下過往,能說的也不過是如何利用人心,行美人計、離間計、借刀殺人、趁火打劫……

或者是如何屠人三族,滅人九族……

委實陰暗。

謝狁只能隱忍著不說話,硬著頭皮聽李化吉對旁人的誇獎。

他漸漸消沈,李化吉覺得奇怪,也停了話,問道:“你不喜歡這些主意嗎?”

謝狁能怎麽說?到底都是利國利民的好事,他私心再不滿,於公上也得認可他們。

李化吉便滿意了起來:“我這些日子又提拔了幾個能臣,你過段時日見一見。”又說,“你到底是陛下,將士們跟你作戰一場不容易,既缺席了慶功宴,軍營裏總該去走一走。”

謝狁漫不經心道:“好。”

卻見李化吉叮囑完這些,就吩咐要擺駕丹鳳閣。

丹鳳閣裏可住著滿心滿眼都要與他搶李化吉的謝燕回,謝狁立刻警惕起來:“你要去丹鳳閣嗎?我隨你一起去。”

李化吉微笑:“郎君不必跟來,我今日是要與囡囡一道宿在丹鳳閣的。”

謝狁不允:“你我夫妻許久不見,正該好好話家常,怎麽突然要跑去與囡囡一道住?她的丹鳳閣那般小。”

李化吉道:“丹鳳閣再小,我宿在那兒,也只占半個床榻,並不礙事。倒是郎君,要學會節制。”

她把幾份奏折遞給了謝狁。

謝狁不明所以,打開看時,見是一個名叫郗狨的禦史連上幾道折子,都是諫皇帝節制禁欲,莫要耽誤國事。

其中言辭激烈,毫無轉圜餘地,只把謝狁比作亡國之君,李化吉比作禍國妖後,看得謝狁眼眸銜怒,拍案道:“去傳這個郗狨。”

若郗狨只是罵罵他,謝狁倒也罷了,纏著李化吉那幾日,謝狁早料得那幫子言官會如何罵他,他是料到了,並不在意,便也願意隨言官罵去。

可是李化吉不同,她並未做錯什麽,一切荒唐皆有他起,郗狨不找他算賬,非要給李化吉安個禍國妖後的罵名,是如此顛倒是非黑白,欺軟怕硬。

李化吉如此勤勉認真,真不知道她看到這些罵她的字句時,心裏有多難過。

難怪氣得都要跟他分居了。

這般想著,謝狁越發心急如焚,只想跑去丹鳳閣好好地哄李化吉。

為了節省時間,這郗狨不如直接砍了九族算了,也算給言官提個醒,監察皇帝不是不可以,但必須確有其事,否則就是言官的腦袋,他也照砍不誤。

謝狁麻木地想。

黃門用尖細的嗓子在殿門外唱名,俄而,一個年輕挺拔的官員步入淩煙閣。

謝狁初看只覺眼熟,因此多看了幾眼,倒是把他認出來了:“謝五郎,你還沒死?”

謝狁詫異。

謝五郎——如今的郗狨,不與謝狁攀關系,端端正正行了個見君王的禮,他的言行舉止是謝家教導出來的,自有一股風流韻味,謝狁見了,略微一怔。

郗狨道:“啟稟陛下,臣如今隨妻姓,名喚郗狨,與謝家無關。”

謝狁確信了郗狨便是謝五郎,也見他好端端地站著,那點微薄的驚異也就散了,他漫不經心道:“既與謝家無關,朕砍你九族也容易些。”

郗狨微噎。

都說謝狁性情大改,再不似從前那般冷清冷性,可郗狨聽著怎麽覺得謝狁再喜形於色,性子終歸還是冷硬的,並沒有因為多點笑而變得寬和起來。

他道:“言官上監天子,下察百官,陛下要砍臣的腦袋,是從哪條砍起?”

謝狁道:“你在折子裏顛倒黑白,朕不該砍你嗎?若沒有皇後,朕如何安心在外頭打仗?你又為本朝賺過多少粟米?竟然敢這般汙蔑皇後。”

郗狨聲音平平:“若是因為臣罵皇後娘娘之事,”他一頓,語氣微妙,“若不是微臣罵了皇後,陛下會在意這份折子嗎?”

謝狁眸子微瞇,看著郗狨。

郗狨突然意識到,其實謝狁並未變過,他所讓大家看到的就是願意叫他看到的,若不想叫他人看到,譬如當下,他依然可以神色發著冷,不含感情地用目光壓迫著人,叫人連揣摩的勇氣都沒有,深怕稍微動了下神思,就要被他一直看穿到心底。

面對這樣的謝狁,郗狨才有種回到謝府的感覺。

盡管謝狁的話那麽可怕:“你想通過皇後來威脅朕?”

他皮笑肉不笑的,目光仿佛在打量一個死人。

郗狨道:“微臣不敢。”

謝狁道:“不敢?朕瞧你敢得很。”他順手就把折子扔到了郗狨腳邊,這封飽含郗狨文學才華的折子就這般叫他隨意得棄如敝履。

謝狁道:“說吧,是誰叫你這般威脅朕?”

郗狨重覆:“微臣不敢。”

謝狁冷笑:“你若真不敢,何必掰扯皇後?難道不掰扯皇後,這事就說不清了?還是朕就不看這折子了?再給你一次機會,若肯交待,朕放過郗六娘。”

郗狨急道:“六娘不過弱質女流,與她無關,陛下便是生氣也只管罰微臣就是。”

謝狁冷道:“朕偏不。你傷朕的妻子,朕憑什麽任你的妻子好過?”

郗狨頓住了,這威脅赤裸又明晃,他只能供出丞相。

謝狁聽到丞相參與,也不必沈思,很快就得出了個結論——郗狨到底是謝家五郎,總要尋著機會去實驗番謝府到底對他還有多大的情分。這樣的心思,恐怕是丞相預備往禦史臺安插什麽人了。

再做壞點的打算,他想通過攻擊李化吉,從而達成攻擊她扶持的官員的目的。

謝狁雖知若是不留情面地罰了郗狨,日後郗狨的官場難走,可誰叫郗狨聽信丞相的建議,汙了李化吉的清白,便也沒心軟,罰了郗狨半年月份,叫他在家閉門思過一個月。

這是很嚴重的處罰了,而這一切都因他罵了李化吉引起,郗狨倒也抱怨不得,他站在了這兒,就是把丞相的狼子野心帶給了謝狁,這就夠了。

郗狨恭敬地行禮退下,謝狁道:“朕還沒允你走,你走什麽走?”

郗狨道:“啟稟陛下,皇後娘娘請微臣前往丹鳳閣,她說有話要問臣。”

謝狁便知道是為了奏折這一事,他一下子就緊張起來。

折子的事好解決,只是依著李化吉的性子,必然會對其中的詞句羞愧不已,往日再要同意與他親近,想來是要難上叫難的。

得想個法子,不叫郗狨見李化吉去。

謝狁就看向郗狨,他血脈相連的親五弟,他卻十分不給面子,直接道:“若叫你在淩煙閣摔斷了褪,也不失為一個好主意。”

他的目光停在了郗狨的腿上,若鯊魚看到帶血腥的食物,幾乎即刻就要親自動手。

郗狨瞧見謝狁的眼神,便越發相信他這好三兄,一丁點都沒有為他的將來往後做盤算。

果真還是那個他。

郗狨嘆氣道:“陛下,微臣覺得皇後傳喚微臣,很可能是因為微臣的身份。”

在謝狁詫異的目光中,他緩緩道:“盡管陛下很可能忘了,但顯然娘娘還記得,微臣曾是她的小叔子。”

“小叔子又怎麽了?”謝狁頗為不耐,他可是李化吉的郎君,李化吉不也照樣不想見他嗎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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